--  作者：小昭
--  发布时间：2003-6-10 15:33:00
--  [原创] 琴音（全）
我从未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对，江湖本来就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世界，那些弱小无能的人迟早会被人杀死，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，既然这样，死在谁的手上还有什么区别呢？所以，杀人的时候我绝不会心慈手软 。当然，我也知道，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强者，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别人刀剑之下——应该说是必然会吧，不过那又怎么样呢，我不在乎，至少到现在为止，我还是好好的活着。

我有各种理由杀人，心情不好的时候，看人不顺眼的时候，偶尔也有路见不平的时候……杀人于我，虽然不是每天的必修课，却也是稀松平常了。

这样的生活很好，我从来没打算改变，但是世事并不总是称心如意的，我的生活在就在那个夜晚之后改变了。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那日从百晓生处出来，已经很晚了，回家的途中经过一片树林，我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琴声。我对音律是一窍不通的，所以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形容那美妙的声音，只能说那琴声仿佛有穿透力一般能直入心脏深处，轻轻地撩拨我心间某个柔软的地方。我走进树林，寻找声音的来源。

林中溪边的一块大石之上，一个白衣青年盘腿而坐，天籁般的声音从他膝上的瑶琴中流泻而出。我飞身跃上树梢，倚树而坐，从高处望下来，这样的夜，班驳的月影随风晃动，溪间闪着银光，树影间端坐着白衣如雪的人，干净的空气里流转的是如水的琴声，一时之间，我不知自己身处何境。

我静静地听着，神游太虚，连这一曲是何时终了的我也不知道，等我从余韵中回过神来，才发现他正抬头看着我，于是我也仔细看他，剑眉星目，我有一刹那的失神。

“你弹的真好，我很喜欢。”这是真的，我由衷地称赞。

他微笑：“多谢夸奖。”

我接着说：“我希望以后都能听到你弹的曲子，你以后跟着我吧。”

他愕然，随即大笑起来：“虽然我也不讨厌跟着你，不过你也太直接了吧！……如果我不答应呢？”

我有些生气，跳下树来：“你知不知道我是谁？你要是不答应我马上就能杀了你！”

他的笑意更欢了：“我当然知道你是谁，我也知道你杀我易如反掌，不过你要是杀了我可就真没人弹曲子给你听了。”

我气结，还没开口，就听见他又接着说：“可以，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，我就跟着你，天天弹琴。”

我瞪大了眼睛：“你和我讲条件？！”

他不说话，手指一上一下地拨弄着琴弦，眼里满是戏谑的神情——他的手指是有魔力的么？为什么那种单调的琴音也会这么好听？

我咬了咬下唇，有点不甘心，但还是说：“你开条件！”

“只要你以后不乱杀人，我就——”

我的眼睛瞪的更大了：“你神经病啊，这你也管，我杀人关你什么事啊！”

“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？”

我是真的生气了，没有人能这样笃定的和我讲条件——我觉得甚至可以说是威胁我了。我的手已经按上了剑柄，冷冷地看着他：“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！”

他不说话，眼里的笑意也隐去了，换上了一种奇怪的眼神，我看不懂，但是我至少明白一点，那种眼神绝对不是害怕。

为什么，我就要杀他了，他怎么一点也不害怕？我看的出来他没有什么功夫，我有绝对的自信能杀死他，他自己也一定知道，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害怕？他难道不知道他就要血溅当场了么？

其实，我是真的有点舍不得的，他弹的曲子真的是很好听，好听到我的心似乎会和着琴音一起跳动，那种感觉，我从来没有过。可是，他这样威胁我，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？

我看了他很久，终于松开按在剑柄上的手，叹气道：“答应你了，我不乱杀就是，你——真是我的克星。”哼，等我听够了，就在你身上刺上七八个透明的大窟窿，到时你都死了，还管我杀不杀人？再说了，什么是乱杀，你怎么知道我是乱杀，没有标准的东西你也管不着我。

他听我这样说，又笑了，笑得别有深意：“这样就好，只要你不杀人，我以后天天弹琴给你听！”

我哼了一下，转身朝树林外走去，听见他在我身后轻轻地说：“我不是你的克星，我来是要陪伴你的心。”

我不理他，继续向前行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，忽然觉得开心起来。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就这样，他真的跟我回来了，开始的几天，我总是缠着他，让他弹各种各样的曲子给我听。

他告诉我，弹琴是用心来弹的，听也是这样，用心听的话，能听出琴声里的故事。我撇撇嘴，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。他就笑，让我坐在他旁边，闭上眼睛仔细听——听高山流水，幽谷鸟鸣，金戈铁马，稻田蛙声……

所以，常常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，他在树荫下焚香弹琴，我坐在院子的秋千上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，闭上眼睛听他的琴讲故事，心里有一种暖意慢慢地漾开——很久以后，我才知道，那就是幸福……

总是这样，我也会觉得气闷——虽然说我不是非杀人不可，不过能让我有机会祭祭宝剑也不错啊——但是他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，总是能未卜先知地了解很多事，甚至能看穿我心里的想法。每当我觉得烦躁的时候，他总是能平复我的心情，或者弹琴给我听，或者和我聊聊天，有时也会陪我出去走走。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，可以让我没兴趣提剑杀人——有时候我也在想：我是不是做错了？我好像真的带了个克星回来……

我很奇怪，他把我的生活改得面目全非，为什么我还能一直忍受到现在不杀他呢？这……真是有点不可思议……和他聊天的时候，我忍不住问他：“你这人，胆子倒大，没什么功夫，却是一点也不怕死，真少见。”

“其实我也不是一点功夫都没有的……”他冲我眨眨眼。

“哦，你有什么厉害功夫，让我见识见识！”

“这个嘛，我这个功夫单独一个人是使不出来的，得要两个人一起才行。”

“真的？我看你这样子，好像只会弹琴，一点也不像有功夫的人。”

“让你说对了，我这个功夫就是弹琴，如果能有一个有相当造诣吟萧之人合奏，威力也是不可小觑的。”

“是么？”我半信半疑，“那你赶快找个会吟萧之人合奏一曲，我倒要领教一下这个‘不可小觑’的威力呢。”

“这个恐怕不行，琴萧合奏之声过于霸道，遍及之处，生物皆会受伤，就是只是旁听，亦会受到波及，靠得越近伤害越大。你……还是不要听的好。”

我不禁笑出声来：“开什么玩笑，哪有这样的功夫？听听也会死人啊？那你还不真成了武林高手了？别骗人了吧！”

他也笑了：“别说我不谦虚，其实要找个和我相当水平的吟萧之人也挺难的，所以我这功夫，会和不会也没什么差别。何况旁人也听不得，虽说没骗你，不过也没法让你相信就是了。”

我轻哼一声，这人还真是说的出口啊。

“对了，你那天怎么就跟我讲起条件来了？真不怕我杀了你？”这个问题我憋了好久了，一直没问。

他摇摇头：“不怕，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。”

“你怎么就那么笃定？我那时可真是想过要杀你的！”

“可是你还是没动手啊，”

我听见他的声音从风中传过来：“其实你只是寂寞，你这样杀人只是希望有人注意你。”

我斜倚在秋千上，冷冷地看着他，真是好笑——他是什么人，凭什么这样说我，自以为是的了解我么？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百晓生那里终于有了我要的消息——我以往杀人多数看心情，可是杀这个人我有足够充分的理由，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。

我仔细擦亮宝剑，刚出房门，就看见他从回廊的一头绕过来：“我去弹琴，一起来吧。”“现在不行，我要出去。”

他停步，蹙眉看我：“你真的要去杀他？”

我回头看他，他知道，他总是什么都知道，那更好，省得我多费口舌解释。

“是。”我扬起头，这是无庸置疑的。那个家伙，我找他很久了。

“那个人已经改邪归正了，你……”

“改邪归正？哼，难道说还得怪燕儿没在他是好人的时候遇上他么？燕儿就该白白地被他毁了？那个人渣手段太卑鄙，杀了燕儿，废了她所有的技能！一句‘改邪归正’就能什么都不用负责了？燕儿是我最好的姐妹，哼，不杀他？！除非我死！”觉得自己好像太激动了点，我停下来喘了口气。不过，这次我一定要坚持——哪怕他会生气——可是我为什么要怕他生气？

我瞪着他，想听他怎么说。可是他什么都不说，只是皱眉看着我，脸上严肃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。

我开始觉得有点惶恐——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想法，虽然我答应过他不再杀人，但是，绝对不包括那个人渣！是的，那个家伙毁了燕儿，这件事我记着一辈子。他不明白么？他不懂么？燕儿是我唯一的朋友，像我这样的人，一辈子能交到几个朋友？他不知道燕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么？

过了一会，他才慢慢地说：“可是我们总应该给做过错事的人一些改过的机会吧……”

我忽然觉得非常生气，他怎么就不明白呢？燕儿出了事，我要做点什么，我应该做点什么才对啊！我别的事情不会，杀人我总会吧，我只是想替燕儿报仇，虽然有点太晚，但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，他怎么就不明白呢？我没什么本事，不会说话不懂弹琴，我还能为朋友做什么呢，我也只能这样做，他应该明白我——他怎么就不明白呢？

可是，他就只是看着我不说话，他不是很聪明总能看穿我的心么？我现在心里这么难受怎么他看不到？

“我想杀人的时候谁拦得住，我要杀他还需要什么理由不成？你别以为你会弹几首烂曲子就有什么了不得了。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，我爱杀谁杀谁，看不顺眼你就滚！”我想我是真的很生气了，气得连话音都在颤抖。——我为什么这么生气？我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？我——想要他明白什么？我到底在生气什么？我在难受什么？

他动了动嘴唇，终于要开口了么？我听见他很轻很温柔的声音：“你不要哭了……”

我愕然，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，一片湿凉。我哭了么？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？我看着他伸手过来，撩起我的头发，我感觉到他的手拂上我的脸，干燥温暖的触感，指尖有些粗糙不平，应该是多年弹琴磨出的茧子吧……我使劲闭了一下眼睛，“啪”地一下打开他的手，倒退两步，我看见他眼里的神情……是不是同情？哼，我不要，任何人的同情怜悯我都不要，包括他……狠狠地看了他一眼，我转身出门——不管如何，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……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百晓生还真不是盖的，我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那个家伙。出乎我意料之外的，那个家伙看见我，没有一点惊讶害怕，难道他已经事先做好了防备？我快速谨慎地扫视一下四周——也许他找了帮手也说不定……

“就我一个人……”他的语气很平静。“我知道你会来的，你等这一天等了我很久了吧？其实我也是，当初那件事……是我做错了，我一直等你来讨还这笔债。那个女孩……当年那个女孩怎么样了？”

“怎么样？哼！被你废成那个地步，还能怎么样？人渣！”燕儿早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——我唯一的朋友离开我已经很久了……一时间，我有点迷惑，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，我为什么要执着于杀这个人，是为了燕儿么？还是……为了我自己？

那家伙的眼神暗了下去，“我真的……很抱歉……，你动手吧，我不会反抗的……”

既然你都这样说了，我自然不会客气，我屏气把剑尖指向了他的咽喉——他闭着眼睛……真的没有反抗，“那个人已经改邪归正了”，是这样的么？也许……他真的是有悔过之心了——但是，我还是要杀他的，这是我对燕儿承诺过的，也是对我自己的承诺——

我深吸一口气，把剑向前送出，轻微的“噗”的一声，我眯着眼，看着眼前的那具身体晃了两晃，然后慢慢地软倒在地上，鲜血从咽喉处汩汩流出，渗入脚下的土地，一片暗红……我抬起头，天气很好，太阳照在身上很温暖，这次杀人真是容易，我几乎没有消耗什么体力——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又冷又累呢？

忽然间我很想快点回家——“家”于我而言，一直都只是一个驻留之处而已——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想回家，我想念那些温暖的午后，坐在秋千上摇来摇去，树荫下的焚香和院子里的花香混在一起，还有……还有那美妙的琴音……我想要回家……

不过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，我走出没多远就被几个人给围住了，声称是那家伙的“兄弟”，说什么“不应该对不反抗的人下杀手”——看来是报仇的了。呵呵，和我一样嘛，我早就说过，杀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，想杀就杀吧。

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杀过人了，出手的时候慢了一点，对杀的过程长了一点，当然，受的伤比往日好像也重了一点——警惕性下降了吧，这次真是个教训。不过想这样就杀了我，没那么容易呢，毕竟我杀人也有好几年的历史了吧……

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的，不过我没有杀他们。犹豫了一下，我找了根绳子把他们绑起来丢在扬州武庙的柜子里了。因为我今天出来，原本就没有打算杀别的人的——我现在只是想快点回家，而且，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享有被我杀死的荣幸了吧，因为我最想杀的人已经死了。我擦干宝剑上的血迹，这把剑以后是不是要准备吃素了？如果我这样告诉他，他会不会有一点高兴呢？现在，现在我要回家……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推开门，院子里很安静，听得见清脆的鸟鸣。但是，没有琴声和焚香的味道——他走了么？他生我的气了？

我推开每一扇房门，期望能看见他的身影，可是没有，什么都没有，连他那把心爱的琴也不见了！好像有虫蚁在咬啮我的心，一点一点的痛，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心的深处。

终于，我在书房的桌上看见一张纸条：“我遇到了一个会吟萧的朋友，一起去泰山试试合奏，可能会晚点回来。今天的事，是我太强求了，你好好休息，等我回家。”

原来，他只是出去了，他不是不回来了……我倚着桌子慢慢地坐下，听见有个声音在问自己：“你到底是怎么了？为什么这么担心？不是已经回到家里了么？为什么回来了还是觉得失落？你想要什么？你想要怎么样？”

诺大的房子里寂静无声，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……

是的，虽然我回到家里了，但是我还是不安心——因为我没有看见他，因为他不在，他在的地方才是家，他在的地方才对我有意义。我回到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他……是的，我很想见到他……他对我而言，是什么？

我坐了很久，想了很久——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，我把他写的的字条贴在胸口，一张小小的纸片灼烫我的心。我不想在这里等他回来，我要去找他……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泰山之巅，我已经站了很久。远远地，我看着对面山头的两个人影，他身边的人，看身形是个女子，一个吟萧，一个抚琴，好一对璧人！

那是个美丽的女子吧，会吟萧的女子一定是美丽的，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和他并肩而立。他是那样美好，必定是要美好的事物才能和他在一起吧？像我这样手中沾满鲜血的人，怎么会和他走在一起呢？连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，他是不是已经在很早以前就讨厌我了呢？

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，看着他们，只是在这一瞬间，我才能看清楚原来我和他相距这么远，这样的距离，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，永远不能触及。我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自己，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我所做的一切，我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——是的，我很害怕，我觉得他要离开我了，因为我又出去杀人，因为我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——他要走了，他要离开我了。我遏制不住地颤抖，连手里剑都拿不稳——是我先违约的，不是么？是我要出去杀人的，虽然如果再来一次，我还是会这样做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他要和我分开了么——不行，我不允许！我不允许他离开，他是要为我弹一世的琴！他答应过我的！

我从山上飞奔而下，冲向对面的山峰，树根绊住我的双脚，树枝拉扯我的衣襟，可是……我不能停，我不要停……如同飞蛾扑向那温暖诱人的火光一般，不能停……耳边是呼啸的风声，和风声中越来越清晰的如泣的琴萧合音……我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我的奔跑在流失，快速地流失，双腿越来越沉重，拖住我的步子……可是，我不能停……

就要到了，我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扑倒在一颗树下。我能听见他的惊呼声，可是我连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，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弱了？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抱了起来，是他吧，那样温暖的气息，让人安心。我努力地睁大眼睛，可是什么都看不清，他的声音遥远而模糊：“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？我不是和你说过合奏的时候不能听的么？！你现在觉得怎么样？……”

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他，有很多话想和他说，可是我只能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：“我以后……再也不杀人了，你是不是还会弹琴……给我听呢？……”

我不知道他回答了什么，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，我只能感觉到他紧紧地抱着我，紧紧地，像是要把我揉碎一般，有什么东西滴在我脸上，流进我嘴里，咸咸的，涩涩的……

身体好像越来越冷，我是要死了么？杀过那么多人，对死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——我会努力地活，但这不表示我怕死，我一直认为，如果是真的要死的话，我不会留恋这具皮囊——这个世上，我所留恋的，我所想要的，也只不过是一个你，还有那美妙的琴音……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-6-10 18:10:59编辑过]